晚点名以后,同学拿起塑料盆,他们几个人一起蹦蹦跳跳去水管边。J先帮我洗完脸,然后洗胳膊,手倒拐,又拧毛巾替我擦了几把背上的汗。赵越性子急,缺乏耐性,平时都不太爱管,可能是嫌麻烦,这时突然变得热情起来。J有时候就特别烦他这点假,忙完,他们自己才打水来洗。
“还是仔细洗刷一番。”
“两个脚太臭了。”
“觉得是穿解放鞋,都能熏死人。”
他们脱掉鞋,打赤脚,端起水冲脚,蹲地上使劲搓脚丫。接着他们去背后厕所解手。四合院有些人的那双脚,真的是臭不可闻,比厕所都更脏。他们小群人忙完,返回了牢房,又东摸西摸收拾一阵,正脱掉外衣准备折起来搁好,熄灯号播响了。
施威担任三中队小值班,突然到一中队来。他的头发长出来大约半寸长,乌漆墨黑,上嘴唇有一圈漂亮的小胡子。这个面颊轮廓坚毅的年轻人,五官端正、匀称,鼻梁挺拨光滑,这才多长时间,皮肤就晒黧黑了。他蹲在旁边,姿势差不多半跪着,先问我手上的伤。“白桦,你骨头应该没什么大碍吧?现在,好得怎么样。”
“程明腿上的伤,怎么样?”我问。
“还在医院。”他说,“快回来了。”
“没有落下一条腿残疾就好啊!”
“如果有人问你啥,记住啥都不知道。”
“我清楚的。”我笑道,“人又不傻。”
尽管,我们同在四合院住着,正如同官方所需要的彼此称呼同学,但我们没在一个中队,来了也有两个多月,照理应该非常熟悉的。其实,平时我俩很少说话;加上施威本身有一种傲气。真正的原因我估摸着是,我俩性格上差异太大了,其家庭、经济背景又完全不同,可能大家觉得相处不来。好像所有人都晓得了我要搬出去。
“这种事在四合院传得相当快。”
“那也没啥,就算暂时的也是好事情。”
我俩在社会上混的方式方法当然更加有天壤之别,施威与我作对比,则完全是另外一类人。所以说,包括后来漫长的日子,我俩之间其实并没有产生过任何特殊关系,更多是公事公办。现在施威出人意料跑过来套近乎,包括J一样感觉到诧异。
第二天早点名后,在大操场上,我周围乱哄哄的。干部在主席台上直接点名把我叫去中队办公室,我正式接到通知真的从四分队去了洛思怀的蔬菜队,原来并不是去晒坝打米房,那个肥差中队另有安排。从此以后我不再归孙迎春管,后来直接调去了大队,在教研室参加教学工作。J醒了,他再也睡不着,瞪大着眼珠子直到天亮。J又短暂恢复到去年刚从皂角树转到龙口大队那种心慌意乱状态。向欢和赵越实在太累了,表面上睡得特别香,还一直轻轻地扯扑鼾。但他们这些人一个劲儿报怨睡不踏实,总喜欢做梦。借助照进牢房来的探照灯的大片雪亮灯光,看得清楚他们额头上和鼻尖几粒汗珠,亮晶晶,放射光芒。甚至,鼻翼也有节奏不停地煽动。
6
六一儿童节,七一党的生日,各个中队都分别杀了一头大肥猪,但是抢险忙所以不放假。逢节吃肉是四合院一根生不成文的规定,听他们说连三八节都会杀猪。大队从前也不关女犯,同样的道理,三八节更不可能会放假。吃过肉以后学员又开始拉稀,再次恶性循环,厕所里忙不过来,那时候气温又高,搞得臭气冲天都散不开。
也幸亏,这种季节水量充足了,夏季又穿得薄,即使是拉稀屎在裤子上,拉在被窝里,只要人不懒,当天绝对都能清理得干净。天气热,被子洗了两个钟头能得用。
三个中队的队长、大队记录、大队副、大队长和老教一直都在大队部小会议室开会,讨论年中总结报告和一些单工人选。每年,有两回可以说雷打不动。也许因为这一年实在太忙了,年中总结大会稍稍押后,直拖到7月初才正式宣布全大队停一天工,照惯例布置会场,在二门岗外面的大礼堂隆重召开。但是这次总结跟我们1984年新来的学员关系本身不大,除了个别最突出,最特殊,比如有重大立功表现的情况除外,一般来说还轮不到我们。白替他人展劲,我们暂时只是旁听,所以这批同学,大都只不过是抱定瞧热闹心态。
可也并不是完全事不关己,他人的今天当然就是我自己的明天。那些外面的单工呢,大多数人有可能只剩下一年半载劳教期了,也有的年中总结以后混不长就该走。包括管教科的洛科长也来参加了这次讨论。管教科新配置一辆北京吉普车,所以他们还在对面蜈蚣坡的公路上,大队干部提前半小时就知道他们拢了什么位置。
从炮楼撤走了武警,二门岗光是三个退休老头也肯定不行,需要有人协助值班,这些归大队管的叫大值班。各个中队也应该要有值班人员,白天黑夜轮值,归各中队管的叫小值班。各个中队要有中队记录,喊中队记录。小组要命令组长,也要有个记录叫小记录。各个学习班也要有班长,要选学习委员和科代表。菜地要有人守,防止职工偷菜。打沙场需要有人管理,看守并维修设备以及打出来的沙,各个中队、生产队领走的材料都同样需要作记录,有职工、老乡来买沙,得有人收钱。
水池抽水、打米房、磨面房和擀面房,各个队的工具房、材料仓库、大队材料仓库都一样需要有专人负责。也有些单工学员自身毛病不少必须要换掉。全大队的厕所要有人打扫,包括堆肥。各个食堂也走了一些学员,剩下来的几个人肯定忙不过来,海马解教欢天喜地走了,包括干部小伙房的老袁也上了年纪,司务长提醒过好多次,突然间,大家都在伸手想要人。
四合院人有的是,只是必须要经过层层把关,严格筛选。一但出事谁都负不起责。
新收的那些学员也要对他们进行入所教育,时间太紧张,人手又缺,包括地里的农活等不得,又是公路抢险,外加还要忙于三个中队监房改造,也只好让他们边学边干了。而最切合实际的改造,就是每一个学员都用具体行动,出大力,流大汗,学生考试门门及格,干点成绩出来,光会耍嘴皮子,吹大牛的那种人,上级完全不可能信他鬼扯,从本质上是抗拒改造的。
龙口二大队开干部会的时候,管教科的洛科长来例席,这基本上也是惯例了。他耸着两个肩膀并拼命提高了噪门说,我从来不赞成整人,但是对那些死不悔改,进到了劳教所甚至还变本加厉的家伙,依我看你还是要整,不整几个人不行,得把他整服了。用底下他们的话说油辣椒要治就治糊,半生不熟吃起来难吃,他们这句话对哪个都适合。是不是这个道理,你不整不行嘛。83年我们为什么要从重从快搞一场群众运动,那时候形势明摆在那儿的,不搞肯定不行了,老百姓的生活完全没有保障,社会的正常秩序完全没有保障,大治之年的社会局面根本无法维持,连我们国家的四个现代化建设也没办法正常进行。
他紧接着说,有一条原则贯穿到底,那就是要杀杀他们这些人的威风,扶正压邪!杀一批关起一批,可以清静三到五年。我觉得,各队抓紧让学员针对自己的过去,结合现在改造的情况,每个人都要写一份悔过自新书交上来。江林洋彼时紧接着洛永江的成熟思路说,别以为只有关在四合院里那些带着花岗岩脑袋进来的人能打能杀,成天叫嚣。可以适当向他们透点风,其实我们也不是吃斋念佛的,对那种违反了“五要十不准”的家伙,对那些长期不干好事,抵触改造,对那些情节特别恶劣的,对更是想在四合院里头充当牢头狱霸欺压同学,基本上不服从干部管教的,这一次年中总结对于他就是个机会,该转捕的转捕,该延期的延期,绝对不要手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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