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看到一年级的小学生,在校门口拽着家长的手哭喊着不愿上学时,我就会在摇头叹息的同时,想起自己小时候对校园生活的无限向往。
我是一直到十虚岁才上小学的。而大我两岁的三哥七岁时便入学堂了。每逢看到三哥他们背着书包兴致勃勃上下学的样子,心中好生羡慕。八岁那年,当听到父亲与高中毕业后在我们村教书的大哥商量是不是该让我上学时,我心中一阵窃喜。可大哥看了看瘦小的我,怜爱地说:“太小了,明年再上吧。”
那一年秋天,粉碎“四人帮”的喜讯通过墙上的小喇叭传播到了千家万户。我们村举行了隆重的庆祝活动,庆祝仪式就在我们村小学前举行。当村支书宣读完上级的文件后,游行活动开始了。一队小学生从教室里鱼贯而出,他们胳膊上都戴着红袖标,气宇轩昂地走向小学门前的中心公路。只见他们边走边振臂高呼“打倒四人帮”“打倒王洪文”“打倒张春桥”……口号声震耳欲聋。大人们也不由群情激昂,配合着学生敲锣打鼓。只见三哥昂首挺胸走在队伍最前面,甚是威风。一群还未入学的男孩子跟在队伍后面边喊口号边起哄,被队尾的高年级学生喝斥后赶跑。我远远地跟在学生队伍后面,从村东头跟到西头。我当然是不好意思喊口号的,因为我觉得只有队列中的学生才有资格。当时感觉做一名小学生是多么荣耀啊!
第二年,国家出台了恢复高考的政策,大哥在众多考生中脱颖而出,成为国家恢复高考后的首批大学生。也许是全家人都太过兴奋,抑或是身为村会计的父亲账务太过繁忙,竟又把我上学的事给搁下了,连我自己也因沉浸于大哥上大学的喜悦之中忘记追问父亲上学之事,稀里糊涂又耽搁一年。好在我们村东头有好几个与我同岁的男女玩伴也没入学,我们便一起优哉游哉玩到了十岁。
一九七八年的一个夏日,我们村的两位老师亲自到各家统计学龄儿童。当老师在入学名册上登记上我的名字时,我既羞涩又激动。
开学啦!我兴高采烈地奔向学校,踏进了向往已久,虽简陋但还算宽敞的教室。那一刻,我感觉我们的教室就是神圣的殿堂。我每天都在兴奋和期待中度过,发誓要在这里“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八个大字就贴在黑板正上方的墙上。虽然我们胳膊下是冰凉粗糙的水泥板桌面,脚下是旧砖垒成的桌腿,但我毫不在意。我全神贯注地听课,认真工整地写作业,很快被老师立为同学们的“学习榜样”。因为字写得工整漂亮,老师夸我的字就像印版印出来的。课间,同学们就追着我喊:“小印版!小印版!”不久,又因我读书时声音洪亮,吐字清晰,老师又安排我在早读时间领读。于是,我更加严格要求自己,从不迟到,更不会旷课。
一天夜里,我突然从梦中醒来,望向窗外,天色已微白。我赶忙起床,生怕误了早读。那个时候的农家还没有钟表,更别说闹钟了,平时都是靠鸡鸣报时的。父母被我吵醒后,看看窗外,也以为将要天明,还说自己睡得太沉,连鸡叫声都没听到。
我背上书包,一路小跑奔向学校。可到了学校,发现教室的门还关着,难道老师还没有起床?魏老师家在较远的外村,他只有周末才回家,平时就住在教室的那间里屋里,那间屋子既是老师的宿舍,又是办公室。我轻轻地走到教室窗前,向里张望,教室里黑洞洞的,空无一人。我非常诧异,今天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来得稍早了点儿?可别吵醒老师。我蹑手蹑脚地离开教室窗户,又怕一会儿被同学看到因为领读来得太早难为情,便找了教室前面一户人家的东墙作为屏障,静静地等待老师开门。可等了一段时间后,教室门不但没开,天色竟渐渐暗了下来。此时,我不由一激灵,恍然意识到离天明也许还很久。
这是不是就是大人们说的起早了五更了?我的心开始怦怦乱跳,瞬间出了一身冷汗。我平时是极胆小的,又特别怕黑。此刻,我想快点跑回家,但试了几次,终没有勇气投入到茫茫夜色中。我觉得腿一阵发软,便瑟缩着蹲到墙根下,不敢大声喘气,更不敢向四周张望,只感觉黑夜正在吞噬着我。那一天,我是真切感受到了什么是黎明前的黑暗。感觉过了好久,天色渐明,我开始听到由远而近的说话声,同学们陆续来上早读了。我不想让大家知道刚刚经历的恐惧,慢慢站起,活动活动蹲麻了的双腿,蹒跚着向教室走去。
上完早读回家后,我发现父母并没有发觉我起早的事,原来他们在我走后觉得做饭还早,想再躺一会儿,结果又睡了过去,外面天色的变化并不知晓。为了不让父母担心,我便把这件事藏在了心底,此后,再也不敢早起独行了。
二年级时,魏老师调回他本村任教,我们村的民办教师郭老师接手我们年级。那时,农村小学大多都是复式班,郭老师带的是二四五年级。
二年级下学期,学校初次成立少先队,那时少先队员还被称作红领巾。因表现优秀,我被老师选为少先队小队长。已经五年级的三哥被任命为少先队大队长,另一位五年级的学生被选为中队长。当带着一道红杠的小队长臂章戴到胳膊上时,我既激动又自豪,同时觉得身上又多了一份责任。有一次,我还以小队长的身份阻止了一场“坷垃大战”。
那时,农村的孩子没有多少书读,更没有电视可看。周末,在玩够了常玩的游戏后便经常到村子南面的田野里游荡玩耍。那天,邻村杨庄的一群男孩子也正好在附近玩,他们觉得我们侵占了他们的地盘,便出言不逊,说我们妨碍了他们。我村男生也不甘示弱,与他们大声理论。对方人多势众,又依仗有两个高年级的大个子,便盛气凌人,捡起地上的土坷垃向我们这边投来。我村男生立马反击。我和几名女生见状赶快劝阻,但对方气焰嚣张,不但不听,还向我们女生也投来了土坷垃,我们几个只好远远躲开。我村男生更加生气了,捡起更大的土坷垃向对方扔去。你来我往,投掷的坷垃越来越大,我们这边被大坷垃砸中的同学头上已经起了包。可对方气势不减,且渐渐向我们逼近,眼看要发生一场混战。情急之下,我想起了我的小队长身份,心想:他们也都是学生,也许用我小队长的身份能压住他们。我鼓起勇气,趁双方坷垃暂停的间隙,迅速跑到他们的中间地带,双手插腰,大喊一声:“都住手!”我故意把戴着小队长臂章的胳膊对着邻村的同学,并大声说:“你们老师难道没教育你们不准打架斗殴吗?”对方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听有人说:“小队长!她是小队长!”我们这边的女生趁机说:“对,她是小队长,她可以去找你们老师告状!”对方显然被震慑住了,都纷纷扔掉了手里的土块。一个高年级的男生一声令下:“撤!”他们便一窝蜂似地跑了。我们村的男生欢呼起来:“哦,敌人逃跑喽!”
现在想起当时的情形,仍感觉有趣又好笑。其实,那个年代,这种村与村男孩子之间的土坷垃大战时常上演。
随着年级的升高,我渴求新知的欲望也越来越强烈。可在那个信息闭塞,物质匮乏的年代,乡村小学汲取知识的主要渠道无非就是课本和《基础训练》,唯一的课外读物就是老师办公室的《中国少年报》。但正因在学校没其他书籍可读,我们便反复复习课本知识,所以基础知识掌握得极为扎实。数学考试前我是从不用复习的,因为课本上那些题的计算方法和做题思路已经烂熟于心,所以数学几乎次次满分。而语文考试前,我则能合上课本,从第一课一字不差地背到最后一课,真的达到了老师要求的倒背如流,字词句也能全部默写无误。历史、地理及思品三门副科的知识点也是不看课本,背得滚瓜烂熟,这是毫不夸张的,因为老师亲自检查验证过。现在,当看到有的学生在背诵方面吃力、犯愁时,我便教给他们我当年背诵的诀窍,诸如理解句意、熟读成诵等方法。
付出总是会有回报的。因我对数学的喜爱,且对智力题的热衷钻研,小学四年级时,我在我们乡(那时还叫公社)举行的数学竞赛中,以满分的成绩荣获全乡第一名,并代表冯家乡参加了县里的数学竞赛。这在当时还是比较轰动的,各村老师都惊叹一名女孩子竟能在数学方面有如此高的天赋。邻近村子的老师甚至还带着智力题来我们学校现场考我,我都能很快解答出来。这时候,郭老师就会不无得意地说:“服了吧?”“服了!服了!”外村老师啧啧赞叹着。当时,乡里还专门组织了一次全乡教师表彰大会,为获奖学生及老师颁发了奖状和奖品。我的奖品是一个铅笔盒和一本日记本,这在当时可是稀罕物。郭老师也因教学有方,成绩突出而被评为乡“优秀教师”。
当时,喜不自胜的郭老师在村子里常见人就自豪地炫耀一番:“那可是一千多名学生中的第一哟!”可第二年,在五年级举行的数学竞赛中,我以二分之差屈居第二,这让我难为情了好久。不过,很快在小升初的全乡统考中,我又以数学满分第一,语文第二,史地思第一的好成绩再次荣登全乡榜首。那时,外出串门时,听到的都是大人们夸赞的声音。就连郭老师在批评成绩差的同学时也说:“你看看你,长个傻大个,比人家刘贵香高了半头,成绩却比人家差好几头,光长个,不长脑子来!”凑巧的是,那几个成绩下游的同学都长得身强体壮。那时,我是同学们中个子最矮的,成年后仍是一米五的小个头,但这么多年从没觉得自己个子矮是弱点,这种自信还真与当年老师和大人们的调侃不无关系。其实,当时在各种成绩和荣誉面前,我还从未骄傲过,只是有时觉得这些成绩似乎来的太轻松了一些儿,就不免在心中偷偷怀疑,那些同学是不是真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五年级时,郭老师让我担任我们班的班长,并说我是我们学校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女班长。到农忙时,郭老师偶尔要下地干活,我便充当起了小老师的角色,先给高年级布置好各项学习任务,再教低年级学习课本知识,有模有样地过了一把老师瘾。当然,有时也有意外发生。住在我们学校附近的一户人家,男主人兄弟六个,便觉腰杆很硬,说话做事有恃无恐,颇有村里人说的那种“泥腿子”之风。据同学们说,他有时趁人少的时候闯入我们教室,撕同学们的作业本卷旱烟抽,谁若不让,他还打人,有几个男生就挨过他的踹。
一天上午,郭老师向我交代好学习任务后又下地干活了。“泥腿子”也许是看到郭老师走了,便向我们教室走来,同学们知道他来了准没好事儿,便都紧张起来,问我怎么办?此时,课本中的刘胡兰,秋瑾等女英雄的形象在我脑海中闪过并壮了我的胆。我拿起老师的戒尺,伸开双臂,挡在教室门口,对嬉皮笑脸凑上来的“泥腿子”说:“同学们正在上课,闲人免进!”“你老师都不在,上什么课?我进去拿点纸卷烟抽。”“泥腿子”想推开我的胳膊往里闯。我此时不知哪来的勇气,义正辞严地说:“同学们的作业本是用来写作业的,不是让你抽烟的!”我的话看来让“泥腿子”很没面子,他沉下脸,恶声恶气地说:“再不闪开,我可要动手了!”我此时也来了倔劲,高高地昂起头,怒视着他,大声地说:“你动我一下试试!”也许是自知理亏,也许是真的被我的气势震住,“泥腿子”不再硬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悻悻地离开了。同学们都长舒了一口气。此后,我勇斗“泥腿子”的事被同学们津津乐道了很长一段时间。正所谓“邪不压正”,这一点,我一直深信。
充实而快乐的小学生活在小升初统考后结束。初中开学那天,郭老师骑自行车亲自送我到南集中学报到。当初一的班主任李老师从教室里迎出来时,郭老师又自豪地说:“李老师,瞧,我把全公社第一名给你送来了!”李老师惊喜地瞅了我片刻,又亲切地拍了拍我的头,说:“这就是刘贵香?!”我觉得很不好意思,心想:“郭老师也太高调了吧?”
是的,郭老师就是这样一位热爱教育事业的高调之人。起初,他只是村里的一名民办教师,不喜稼穑之事,唯独钟爱教育工作。因当时民办教师挣得工分并不多,且后来分田到户,家庭需要劳动力,别的民办老师一般干不了几年就辞职务农了,唯有郭老师一直在教育这方热土上认真执着地耕耘着。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后来囯家出台政策,将郭老师这批一直坚守在教育战线上的民办教师转为公办。几十年来,郭老师用他丰富的教学经验和认真的教学态度为我们村输送出了一批又一批人才,赢得了村民和乡里同行的肯定和赞誉。
时光流转,岁月更迭,那些令人难忘的童年往事,已成为我心底永恒的纪念。
感谢,那些伴我成长的人和事!感谢,那段带给我快乐和荣光的小学时光!
作者简介:
刘贵香,山东省滨州市沾化区第一实验小学教师,山东省写作学会会员,先后从事中小学语文教学工作达三十年。一直以来,静心教书,潜心育人,始终不忘为师之道、为师之德。工作之余,常以书为伴,尤喜爱文学、历史,渴求纯粹、宁静、闲适的书香生活。 暇时偶作小文,忆过往,书真情,叹古今,思人生,惟愿世间真善常驻,美好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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