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月27日17点30分，母亲在和疾病抗争了33年之后，以93岁的高龄，平静而安详地停止了呼吸和心跳。
29日，我在殡仪馆领取了母亲的骨灰，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乘车向双凤山陵园驶去。一路上我努力找寻关于母亲的记忆。
我能追溯到的最早的记忆，是4、5岁的时候，依偎在母亲身旁，听她哼唱《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歌唱二小放牛郎》。“牛儿还在山坡吃草…”，母亲那熟悉的声音仿佛又在我耳边响起。这是我记忆中最早听到的“革命歌曲”。
母亲对子女的大爱，一般都是表现在一点一滴的小事上。
1960年9月，我上小学的第一天，母亲来了，她看到我和邻居小哥哥离得很远，一把把我拉到小哥哥旁边，使我和小哥哥分到一个班，从而一直得到小哥哥的关照。
1965年的夏季发生了一件令我终生难忘的事情。那时街坊邻居晚饭后常常会坐在楼下乘凉，我们小孩则四处玩耍。一天我们从长安体育场回来，先于我一步到家的一个发小，不知道哪根神经搭牢了，对着大人们说，大英（我的乳名）掉河里淹死了。母亲一听，发了疯似地沿着长安路（今中山东路）向东明桥方向跑去，没跑几步便和我迎面相遇，她劈头盖脸地给了我一巴掌，然后一把将我紧紧地揽入怀中，霎时间泪流满面。想必她当时的心情是如同看到了我起死回生。
儿时贪玩，总是忘了回家吃饭，母亲做好饭后，便从窗户中探出半个身子高喊，“大英，回家吃饭了！”回到家里，热气腾腾的饭菜已经上桌。
文革爆发了，父亲一度进了“牛棚”，母亲也被发配到位于土贤庄的“五七干校”——黄磷厂，那里离家15、6里地，骑车需要将近一个小时。母亲每天披星戴月，寒来暑往，晚上无论多晚回家，都会为我们缝补浆洗、做好第二天的饭菜。在那段非常的日子里，我们也得以免于挨饿受冻。
母亲为了培养我独立生活的能力，只要有机会就手把手地教我洗衣做饭，所以我十来岁时就学会了缝补衣服绗被子、蒸馒头烙大饼包饺子，这使我在后来人生中大受裨益。
1969年，父母相继得到“解放”，官复原职，我也升入石家庄市纺织技工学校。年底有个同学没来上学，一打听才知道他当兵去了，这时我才想起当兵这回事。那年适逢母亲在区武装部协助征兵工作，晚上母亲下班回家后，我央求母亲让我去当兵，母亲不顾一天工作的劳累，骑车带着我赶到武装部，见到了部长王叔叔，他一听哈哈大笑地说，你早干什么去了，兵都走完了你才来。你还小，明年再说吧。次年我顺利地成为了一名解放军战士。
有一次母亲来队探望，恰逢“九一三事件”后不久，部队进入战备状态，不许外人进入营地，我们在忻州的招待所见了一面，母亲带给我满满一旅行袋的零食。临分别时，她把我拉到一边悄悄地说，遇到危险时不要愣往上冲，要学会保护好自己。那个年代，我们受的教育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我心里暗想，妈妈真没觉悟，还老党员呢！等到自己有了儿女之后才理解了作父母的心。
我第一次回家探亲，火车下半夜到达石家庄站，为了不打扰父母休息，我向同行的战友提议天亮了之后再回家，于是我们几个坐在我家附近的路灯下聊到天亮。早晨一进家门，父母惊喜万分。当母亲知道我在楼下坐到天亮才回来时，她说，我的傻儿啊！真是傻到家了！其疼爱之情溢于言表。她马上请假，忙这忙那张罗着给我做好吃的，整个探家期间恨不得片刻不离寸步不离。
1990年我转业回家，工作安排得很好，母亲高兴得不得了。那时她已经离休，高血压病很严重，但是她讳疾忌医，不当回事，9月29日下午突然中风，颅内大量出血，经抢救总算保住了生命，从那一天起，她开始了漫长的“斗病生活”，顽强地抗争了11,438个日日夜夜。
2002年，在母亲患病12年之后，父亲罹患食道癌。为了不刺激母亲，我们对她说是胃溃疡，当母亲知道是去省四院看病之后，她喃喃地说到，那是肿瘤医院啊！年底父亲去世，同样不敢让母亲知道，她几天见不到父亲，便反复念叨，你爸爸没了，你爸没了。相濡以沫几十年的夫妻就这样阴阳两隔了。从此，母亲目光黯淡呆滞，失去了往日的精气神，身体状况江河日下。
……
殡仪馆到了，我们把母亲的骨灰放入父亲的寿盒里，让他们在分别了20年之后又走到了一起。
安置好骨灰之后，我们为母亲烧纸，眼前熊熊烈焰和袅袅青烟，在我的脑海中幻化一个画面：一个小姑娘坐在家门口，时不时地左右张望…
这是《河北省大城县抗日斗争简史》中所记述的当年还是小姑娘的母亲站岗放哨的情景。抗战时期姥姥家是“堡垒户”，许多后来成了“大干部”的人都在姥姥家住过。每当他们在家里集合开会的时候，我的母亲就负责站岗放哨。父亲与母亲也是在这里相识相知，并在抗战胜利后结婚成家。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如今父母都已经化作青烟驾鹤西去，爱我疼我并常常以我为自豪的母亲走了，我再也听不到“回家吃饭了”的呼唤，看不到她的笑脸。呜呼哀哉，悲兮痛兮！
今天，惟愿父母的在天之灵得到安息，并继续佑护我们走好未来之路。
写在母亲的头七之日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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